葡萄清凉

【俏史】ref:rain

新年第一摸。有点雷有点怪,当成平行世界的故事来看也完全没问题……总之就是,新年快乐,感谢食用。




西风吹得很紧,巷口人影萧条,塑料门帘上的破洞呼呼灌进风声,整条街只有一个样式简陋的霓虹灯牌还在亮着,半闪不闪,电流滋啦。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小径里的青苔石板湿滑难走,有条影子顶着个挎包从雨幕里冲出来,细看,膝盖上一个青红的伤。史精忠走进这家店是为了换零钱,他看到店里一个高挑的人弓身背对他,听到动静扭过来。史精忠这才看见他是赤脚踩在一把凳子上,整理脚踝上的丝袜。一个男人。问他:你好?


一双湛蓝的眼睛。头发很黑。

史精忠愣了愣,随即礼貌地点头:你好。请问……能在这里换零钱吗?

他钱包被偷,刚从一辆回城的大巴车被赶下来。换零钱其实是不正确的说法,因为事实上,他根本无钱可换。

男人似乎有些不解,但他还是温和地说,你等一下。


史精忠注意到店里的陈设,卷发棒吹风筒随意地摆在钉了一圈灯泡的梳妆台上,野餐一般凌乱。而这样的梳妆台有三个,每张台子对应的座椅外皮皲裂了,露出里头深黄色的棉花。显然这是一家上了年纪的理发店;也或许不该全然称之为理发店,因为他好像窥见没有关紧的抽屉里露出的避孕套一角。


史精忠的脸烧起来,他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生了点锈色的铁皮盒子,封面画着果丹皮,里面装着零钱和橡皮。男人自然而然地与他交谈,问他膝盖上的伤口怎么来的。史精忠说地上太滑,刚刚摔了一跤。意外的是那男人说要给他上药。史精忠赶忙表示不用,他却熟练地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紫药水和棉签。


男人叫史精忠坐下,而自己面朝他站着,上药的时候蹲下来还不够,微微俯下头,隐约看见他宽松的衬衣领口透露出一件胸衣的模样。史精忠尴尬地把手指握成拳头,他打定主意这是一位男性,但寻常男的怎么会穿丝袜和胸罩?真叫人不解。他想别开视线,但又不由自主地又去瞟男人的长发,泛着柔顺的光泽,交错盖在胸口。史精忠不敢呼吸,他觉得自己来错地方,但是这附近都没有再开的店了。


男人问他,你是镇子上的学生吗。

史精忠拘谨地回答,我是市里的大学生,为了写毕业论文来这边采风。

男人说我是理发师,刚从别人手里盘下来这家店。


沾了药水的棉棒在他破皮渗血的伤口打着圈,凉丝丝的,让他感觉有些许舒缓,随即又觉得脸热,因为他刚刚的确在怀疑这个为他上药的男人所从事职业的正当性。


紫药水的盖子被拧起来,放回原位。史精忠对男人说我换十块钱的就好。随即又想起换零钱这一说法完全站不住脚,有些窘迫。解释清被盗事件始末,他又商量着说我把身份证抵在这里,一回去就把钱寄还给你,可以吗?理发师接过身份证时似乎是思考了一下,说:挂号信太慢了,你的头发很长,借我练练手吧,最近天气差,没什么客人来。


史精忠心底的大石头放下,他松了口气,说好。


男人带着史精忠进入没有开灯的内室,就着里外明暗分界的光线洗头。灯泡坏了,还没来得及换新。热水熨帖着头皮,修剪平润的指甲在顶端揉搓,打出细腻芳香的泡沫。两遍洗发水,一遍护发素,这几道固有程序没因为他是一颗赊账的头而减少。史精忠逐渐感到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一滴泪。小镇仅有的一家招待所周围在施工,他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史精忠朦朦胧胧地想,他手法轻柔,好舒服。


这里不能睡,会着凉。男人叫醒他,毛巾包裹住头发时暖暖的手指蹭过脖颈,史精忠瑟缩一下,男人又笑了,看出他实在害羞,主动介绍说我叫艳文。史精忠下意识说彦文是一个好名字,男人挑了一下眉:是美艳的艳。灰色的剪发布盖下来,遮住他因不安而绞紧的手。史精忠白色的头发湿湿地披散在肩头,艳文问他想剪到哪种长度,史精忠很有被练手的自觉,他说,全听你的。


发丝窸窸窣窣地从颊边落下,艳文开了风筒,呼呼的噪音吹走沉默,他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怎么剪头发,轻微的咔嚓声时而带着停顿。暖气流把洗发水的香气放大了一些,递到史精忠鼻端,但他敏锐地从中分辨出另一种味道,应该是艳文身上的香气。他忍不住又想起那双肉色的丝袜,没人规定男士不可以穿丝袜,也没人规定理发店内不可以充斥暧昧的粉红色,更没人规定他因为这香气感到心里扑扑地跳。面前的抽屉露出避孕套的一角。极薄,无香,颗粒。几个不详的词汇在他的头脑中盘旋,鼻端满是雌雄莫辨的异香。他有些晕。


你的发质很有颗粒感。艳文的指腹穿过已经干燥的头皮。抱歉,他又说,话音里带着些许无奈。这是理发学校教的话术之一,我想应该直接同你说,你的发质比较沙,以后最好用更润的洗发水。他自然地捻起一绺头发,绕到史精忠眼前,在指尖碾散给他看。史精忠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希望这双手能停留得更久一点。


有多久没有受到这样的触碰了?他是单亲家庭,父亲从记事起就不知所踪,母亲疼爱他,更严厉教导。史精忠在经年累月中被塑造成了一个不需要父亲的小孩,但艳文的声音,艳文的手,让他幻想起了那个不存在的父亲。他不需要多加承认便可以难堪地意识到刚刚好像是在襁褓里被安抚了,无论是伤口被恰到好处地处理过还是头皮被让水浸皱的指腹揉娑。可是父亲难道就是由这些组成的吗?手指,香气,丝袜,霓虹。他突然想,艳文姓什么?


围脖的系带一松,把史精忠从越来越逼仄的幻想里解放出来。艳文将剪好的发型从后往前拂上他的前胸,史精忠无心观赏,思绪纷乱。太迟了,再无法回到家,母亲会担忧,会心焦,会彻夜不睡坐在客厅里等他;再这样下去,他会变得难以喘息,会变得不是自己,会变得需要一位父亲……外头雨势逐渐猛了,急急地拍着窗,像有客来访。


然后他听见艳文说,雨下这么大,镇上的大巴车不一定会来了,你要在这留宿一晚吗?


史精忠愣了愣,随即听见僵硬的颈椎替他发出点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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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本薄薄的武侠小说,一摞厚厚的时尚杂志,雪山飞狐的碟片,茶几上的药杯、注射器和医用手套。这就是艳文房间的全部构成,并不隐秘,并不精致,就在理发店的二层。史精忠所表现出的拘谨的并没有压下心头失控的躁动,他想象一个萍水相逢的理发师房间该是什么样子,正大光明地站在这里用眼睛窥探。而床单很整洁,没有一丝难看的精斑。这教他几乎陷入羞愧的地狱,像一个初次光临而担心对方是否非完璧之身的丑陋嫖客。


小巷子里最后一盏霓虹灯熄灭,艳文闭了店,把粥菜端上阁楼和他共享,全无防备,很亲切地聊着天。史精忠配合地做一个听众,乖巧懂事永远是他成长过程中收到过最多的评价。筷尖把鸭蛋掐出一滴红油,艳文说他本来家境很好,但是因为某种原因被赶了出来,现在要攒钱做手术。什么手术,没有细说,但史精忠想也许和那丝袜有关。他十分有分寸地选择将话题止步在这里,但艳文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夜里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史精忠身上也沾染了那异香。他躺在艳文身边,手脚安分,不止因这张小床空间有限,而是因他自身紧张内耗带来的深深疲乏。半夜气温骤降,阁楼窗户漏风,史精忠冷得牙齿打战,感觉有一双手把被子抬到他下巴,轻轻掖了掖。他微微睁开眼,看到艳文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倒出白色瓶子里的药片就杯水咽下去。好像察觉到那边的视线,他转过头,低低说了一声精忠?怎么醒了。史精忠看到那瓶子上有一排磨损了的英文,试图辨认,很快又被扯进模模糊糊的梦乡。


第二天清晨出了点太阳,艳文问,你坐什么车回去?史精忠开口,一时却描述不出地址。艳文说我知道有个高速大巴的站点,跟我走吗?史精忠点头。收拾了东西,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暴雨后的乡间土路泥泞不平,艳文有备无患地穿着双雨靴,而史精忠的板鞋几次陷在泥里,要艳文搭救。最后艳文干脆拉着他的手一起走。起先是史精忠的指尖搭在艳文手心,最后两只手交叠在一起,微微有股潮意。


史精忠在跳上车门后回头望,艳文没走。他打开包将钱递给售票员后回头望,艳文没走。找到座位坐下回头望,艳文还是没走。史精忠抿了几次唇,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头。车子发动带来隆隆的轰鸣声,他终于没忍住,从车窗探出头去,在那股声浪的掩盖下用了生平少有的音量大声喊,喊他:艳文,你姓什么?艳文,你姓什么?


艳文在风里做了一个莫辨的口型,又似乎只是一个淡淡的、转瞬即逝的微笑,模糊在车子尾气带来的尘埃里。史精忠转过头,呆呆地发着愣。扛着大包行李的老乡客气地请他挪开点位置,史精忠点点头。忽然他起身逆行过潮水般推挤着他的人群。


他说:师傅,我要下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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